每当沐浴着暖暖的、徐徐的微风走进小区的庭院,每一天变化的景致提醒着,春来了。小草如顽皮的孩子,一个个探出头看个究竟;桃花、梨花和报春花似羞涩的妙龄少女,舞动着婀娜多姿、色彩斑斓的身姿;枝丫间的嫩叶追梦少年般的,如影随形,如期而至。农民们在田间开始了一年的劳作,播下种子,期盼着一年的收获。
在春天放飞梦想的时候,粒粒种子,片片花瓣,也会寄托无限的哀思给逝去的亲人。“清明时节雨纷纷,路上行人欲断魂”,清明时节前去扫墓,为逝去的亲人送去鲜花、冥币,或是一盏明灯,望他们在另一个世界生活得幸福、快乐。
四月的一个周末,我陪同母亲参加大姨妈去世三周年的祭奠仪式。天阴沉沉的,飘着丝丝细雨,仪式简朴而隆重,这可能是所有亲属最后一次相聚在一起,为她做这样大规模的祭祀了,子女们为这位一生都生活在贫困中的老人,带来了堆积如小山的冥币,燃烧的火焰伴随着悲恸的哭泣,一个已渐渐远去的背影在泪眼婆娑中走到了我的身边,熟悉的山东东北话回荡在耳畔……
朴实的大姨妈一生都平平凡凡,与那个年代的中国大多数妇女一样,没有过上一天舒适富足的生活,直到离开人世,病痛折磨着她老人家,卧床七年,一米六五的个头,只剩下四十几斤,令看过她的所有亲人心痛不已。长歌当哭,我为她的灵魂祈祷,希望早日遇上外公、外婆、大舅,一家人在另一个世界相聚,找到新的归宿。
提起大姨妈总会让我想起鲁迅先生笔下的“圆规”,高高的个子,细细的两条长腿,只是没有“三寸金莲”的小脚,风风火火,性格爽快。她梳着一成不变的发式,总会用几个小发卡把头发别在两侧,宽额头,小眼睛,慈眉善目,看起来很像外婆,一身粗布衣服,腰间总是系着围裙,屋里屋外忙着永远干不完的活计。四十五岁以后,我们经常看到她吃下大把的止痛片,因为她说头疼。
大姨妈为人诚实、勤劳朴实、性格温和,宁愿吃亏也不愿占得一丝的便宜,所以深受邻里的喜爱,她与母亲的姐妹情深更是远近闻名的。记得小时候,外婆一直跟着我们一家住,可是外婆病重的最后时光却是在大姨妈家度过的,因为那时我们家的孩子还小,母亲工作很忙,最重要的是我们住在三楼,外婆已经不能走动了,上下楼都成了一件很艰难的事,每周可能都不能保证外婆晒一次太阳,大姨妈毅然辞去了唯一一份在公社绣花的工作,把外婆接了去。一是为了更好地照顾外婆;二就是让她妹妹——我母亲安心工作,虽然她已经被任命为绣花班班长,可她认为在市内重点小学当教师的妹妹工作更重要。大姨妈照顾外婆是精心的,每天都会把外婆背到院子里晒太阳,火炕上最热的炕头铺上厚厚的褥子,留给外婆住,勤洗、勤换、勤翻身,卧床一年的外婆没有患上一点褥疮。对外婆的饮食,大姨妈更是细致之至,经常包些小馄饨、小饺子给老人家。她对外婆的爱影响着身边每个人,她的孩子们成了最孝顺的外孙、外孙女,当护士的大表姐就成了最 好的帮手,其他人包括姨父、表姐、表哥们都自动自发地为外婆做一切可以做的事,邻居们也常常会到家中探望外婆。我们每次去看外婆,外婆总是穿着干净整齐,头发一丝不乱在后面打着个髻,虽已不能说话,却也面色红润,气息平和。外婆走的时候很安详,我们都知道是大姨妈一家的功劳。可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,二十年后大姨妈与外婆得了相同的病,同样的卧床不起,生命的轮回让人多么感叹啊!大姨妈与母亲同一天生日,年长两岁,因为母亲有文化,是城里重点小学的校长,家里大事小情她均与母亲商量,所以母亲自然成了大姨妈的主心骨和依靠,母亲也心甘情愿、竭尽全力地提供一切帮助。母亲常常念叨:你大姨为了这个家奉献了一切啊。大姨妈自小聪明伶俐,读过两年书,所有成绩全部是满分,后来因为外公带一家人来东北,把她留在山东老家与刚刚过门的大舅妈作伴儿,当时家里拮据,也就不能再继续供她上学读书了,从此便辍了学。等到大姨妈从山东老家到东北来时,已是十九岁的大姑娘了,读书的事只好作罢。后来又听从父命,嫁给了憨厚老实的矿工——我的大姨父,那时矿工收入要比其他人高些,这样就可以让弟妹们安心读书了。为这事母亲现在还埋怨外公,说他贪图小利,耽误了大姨妈的前途,因为曾经有一个英俊潇洒的书生也追求过大姨妈,那人后来搬到城里去了。可母亲还是特别尊重大姨妈和大姨父,逢年过节就会带我们全家人去拜望他们,从未间断,直到今天,我们家还保留下这个习惯,两家人把正月初三订为相聚之日,大姨妈在世时,每到这一天她都会提前准备很长时间,平日里不舍得吃的好酒好菜都拿出来,张罗一大桌,大姨夫早早起来,会到路边张望很多次,或差遣儿子到公交车站接我们,只要我们一到就会满面春风,神采飞扬,在邻居面前特别提高了嗓门:他二姨来了,他二姨父也来了,咱日子过得就是一个和睦。为了能让没有出过一次远门的大姨妈外出见见世面,92年寒假,母亲带着大姨妈和我,一起去广州探望小姨妈。路过北京时哥哥的同学请我们吃刚刚在中国开业的麦当劳,大姨妈说怎么好像没吃饱,还不如吃点儿大米粥实惠;在广州小姨妈带我们去白天鹅宾馆喝茶,大姨妈说看来穿这身粗布衣服与这里的环境还真不相配,我们当时都笑了。可她与小姨妈家中的表哥打起麻将时,却一点都不含糊,常常以小赢结束“战斗”。大姨妈家安在郊外的矿工家属区中,一个比停车位大不了多少的前院,一个篮球场大小的后院,两间很宽敞的穿堂草屋,火炕,外加一间厨房,房子的后身搭建了一个户外小茅厕,几十年不曾改变。只不过茅草屋屋顶后来换上了瓦片,灶台贴上了瓷砖,盛水的大缸被自来水替代,但房间的结构始终未变。大姨妈在这里度过了她平凡的一生,生养了两男四女,带大了5个外孙、孙女,如今外孙、孙女有的已谈婚论嫁,最小的也已上初三、在那个困难的年代,大姨妈普通简陋的家是我童年的安乐窝,是我寒暑假最愿意去的地方。那里可以找到轻松自在的生活,那里可以找到众多纯真、憨厚却又聪明的玩伴,冬天我们坐冰爬犁,东家串到西家,听着评书,打着扑克;夏天跟着表姐们到河里洗衣服,脚踩在河水中,畅快极了。大姨妈家的美味就更多了,烤红薯、烤玉米,香嫩可口,后院架子上的旱黄瓜甘甜爽脆,大姨妈的手擀面筋道细嫩,自家的鸡蛋炒出来泛着诱人的金黄,大姨妈上山采的松蘑真是纯天然的绿色食品。最神秘的要数北面窗子下的大柜子,总是锁着的,大姨妈有时会从里面拿出些点心给我们,可那串钥匙她却总是挂在腰间,因为家里人口多,所有物资不能敞开供应。小表姐总是在大姨妈忘了锁上柜门时下手,我们就仿佛得到了战利品,锁上里间屋的房门细细品味不多的点心,然后开怀大笑。一切历历在目,数也数不完,说也说不尽,温馨的往事如过眼云烟,让我记住那清贫却温暖的年代。
时光荏苒,岁月如梭。童年一切的美好记忆,都化作永恒,在春风里,在枝叶间,刻进了我的心田。抬头仰望星空,仿佛有一双眼睛一直默默地注视着我,如母爱般的关怀,令我的心灵长久地得到安宁。有一天我们还会相见,到那时,让我们张开臂膀彼此拥抱,相互寒暄,坐在一起拉拉家常,叙叙别来无恙,我亲爱的大姨妈!